为何葡萄酒?喜欢喝酒的人,喝酒无需理由,喜欢喝葡萄酒的人,喝葡萄酒自是一番享受,不喜欢喝酒的人,葡萄酒当然也不例外,一概拒饮。这次,我将谈谈为何要懂葡萄酒,为何要喝葡萄酒;我想提一些意见,让大家参考。我完全没有强迫喝酒的意图,我完全尊重因宗教或其他个人理由而不喝酒的决定;会喝葡萄酒的人不喜欢干杯,更不喜欢强迫他人喝酒,喝葡萄酒的气氛是自由自在,你情我愿。同时,我更没有意思说其他酒就不用喝;葡萄酒虽然是全球最重要的酒,但不是唯一,也无法也不应取代其他的酒在各自生活与个别文化上的地位。
虽然如此,葡萄酒在今天的世界,已经如同英文是人类社交沟通的通用语(lingua franca),没有任何其他酒类可以媲美或取代。最逼近葡萄酒的地位,不外是啤酒。可是啤酒虽然全球到处都有,甚至比葡萄酒更普及,但啤酒却上不了国际舞台,上不了正式餐会的台桌,也非正式场合的餐前酒或餐后酒,而且,啤酒具有严重的国别或区域别偏好。
在东亚各地,通常喝的是拉格(Lager)啤酒,但在英国,本地人喜欢喝的是艾尔啤酒(Ale),两者口味相当不同。拉格有气泡冰镇后风味极佳。艾尔却是无甚泡沫,室温不冰镇,喝来苦涩,有点像喝中药。没喝过艾尔的人几乎一开始都不喜欢艾尔,我自己挣扎了很久,直到有次,我一位本科时期的英国老师带我到剑桥附近一家几百年的酒吧(pub),在阴寒灰暗的冬季沼泽区域(The Fens),一栋都德时代的老房子里,在木材生火的火炉前,一边喝最地道的艾尔,一边吃现切片的薰苏格兰三文鱼三明治,才总算爱上艾尔。之后的夏天,我才能像英国人,一手室温的艾尔,坐在草坪上,享受阳光,闲话家常间,看朋友打板球。
闲话休提。葡萄酒成为世界社交的“通用语”,其历史过程与西欧的崛起息息相关。从文艺复兴以来,欧洲文化经济军事强国,除了英国与荷兰以外,意大利、葡萄牙、西班牙、法国、奥地利、德国南部莱茵河区域等,都是葡萄酒的生产国。英国与荷兰过去虽不制造葡萄酒,两国的上流社会都爱饮葡萄酒,正式晚餐缺之不可,否则有时难以下咽。英国上流社会对葡萄酒喜爱的程度,委实匪夷所思,每家每户都有藏有为数不少的葡萄酒,连牛津剑桥的书院都有酒窖,动辄藏有大量不同年份不同产区的葡萄酒。今天国内最富盛名的法国波尔多地区的葡萄酒,在20世纪中叶以前,基本上就是外销卖给英国上流社会。
今天很多人都已经认识到学习英文的重要性,从到英美留学以及平常与国外商务上的书信电话往来,英文是不可欠缺的工具,但多数人对认识葡萄酒的重要性,并没有体会。中国从清末洋务运动失败以来,换来一条真金信仰:深信道比器重要的道器二元论,因此,中国的失败在仅仅学习西方的技术器物,对西方的制度思想认识不足,学习西方制度思想于是成为中国当务之急。所以,甲午战败以后,在制度思想上,一变再变,越来越紧紧追随西方脚步;从共和政体,德先生,赛先生,共产主义到近来的基督教与英美自由主义的平等教,无一没有在华代言人,比卖葡萄酒的店家还多很多。
然而,面对这样道器二元论影响下的历史认知与总结的教训,我向来是持高度怀疑态度的。从葡萄酒来看,从西方文化社会里,点点滴滴的器物来看,中国百多年来,对西方器物的接纳与认识,至今可说相当浅薄散乱,了无章法;相对于在制度思想上的西化,两岸三地对西方器物的认识,实在乏善可陈,有待加强,当然更难证明清末中国只学习器物,不学制度思想,才会失败。在我看来,西方的很多器物,中国从清末以来就没学会,到现在也不尽人意。几年前,刘瑜提醒大家美国有《民主的细节》,可这些细节仍是制度思想社会现象的细节,丝毫无关器物。中国讲洋学的知识分子懂西方器物,懂葡萄酒的,闻见所及,应属凤毛麟角,绝大多数还是铁杆的中国舌尖中国肚。
扩大来看,两岸三地今天在追随西方百多年后,仍然无法制造地道的生火腿肉(prosciutto),没有鲜美安全的牛奶,没有各种各式欧洲的起司与香肠,至今依旧很难吃到纯正的可颂面包(croissant),更不用说,比较少见的德国巴伐利亚地区的白香肠(Weisswurst)外加甜芥末酱。
在中国,不要说北京上海以外,在帝都一旦离开王府井与三里屯一带,到了西学殿堂的海淀区,要找个靠谱的法国菜或意大利菜餐厅,真比找福柯或阿根本的书还难上天。上次为了喝一杯意大利浓缩咖啡,只好乖乖地打车到王府井一家国际五星级酒店报到,一解口瘾,好似在沙漠数月的旅人,回到绿洲,喝下一口甘露的心满意足。这种精神与物质呈现在地理上的巨大撕裂,大概也是中国模式的某种特色。
不要以为我的要求很随意任性低级,这些器物在一衣带水的邻国一一日本,都早已经自主研发自主生产,而且近来已经几乎不输各个原产国;从东京、京都、大阪三个城市的法国菜、意大利菜餐厅获取米其林这么多星星,即可知道日本在学习西方的器物是全面而且深厚;这些星星的底子,便是日本全国各地各乡下对西方器物的认识掌握与生产。
中国西化与日本西化的巨大差异,其实一直老老实实摆在眼前,只是大家视若无睹,顾左右而言他。中国讲西学知识分子对道对制度对主义对立场的重视,与对器物的不重视与无知,刚好反映宋明理学对道对理的强调,对器物的轻视。反传统反了老半天,破坏殆尽,结果却像孙大圣一样,跳离不开如来佛的手掌心。就几天前,《大家》专栏作者西闪才问中南海今天是否仍有痰盂,而不是问是否有日本Toto或Lixil多功能的先进马桶Neorest或Satis,就知道中国百多年来对西方器物的认识接纳,仍未“大国崛起”,仍属相当字正腔圆的第三世界国家成员。
所以啊,认识品尝葡萄酒,特别是好讲西学的人,这是一个“赎罪”的开始,对笃信基督的人,在圣变化说(Transubstantiation)中,葡萄酒在圣餐礼里变成基督的血,喝葡萄酒于是饶富宗教意涵;这也同时进一步解释在欧洲各地,与世界各处基督教教化所及之处,多都有喝葡萄酒的习惯,而修道院往往自己耕种葡萄酿制葡萄酒,引领风气。法国两大最重要的产酒区之一:勃艮第(Burgundy),其酿酒的传统便起于天主教本笃会的克吕尼修道院(Cluny Abbey)。
因此,喝葡萄酒,除了这些大义名分与习得国际社交的“通用语”以外,便是培养琢磨自己品味的好修行。没有金钱投资,很难有好品味,除非是天纵英才。设若连三餐温饱都成问题,那要求对葡萄酒或在其他方面有品味,岂非缘木求鱼?但是,反过来说,不是有大量的金钱投资,便能培养出好品味。只是每天喝1982年拉菲(Chateau Lafite Rothschild)的土豪,品味肯定高明不到哪里。但在两岸三地,土豪对西方器物的理解,却又远远高于讲洋学的知识分子,这又是历史开中国一个五味杂陈的玩笑。
从喝葡萄酒开始,身体力行培养品味,日后对绘画、音乐、建筑、文章、制度与思想等,也都能相当有助于培养出自己的品味与判断力,而不是人云亦云,随波逐流,一下子社会主义,一下子资本主义,一下子后现代主义,再一下子平等自由主义。一旦喝起葡萄酒,开始渐入佳境时,对其他饮食与杯盘等器物,就会无形间关心注意,从一个点开始拓展到一条线,从一条线到一个面,从一个面再连上一个面,终究形成一个立体的整体,一个多维度的认知体会。这其实是学习西方的另一个、而且更扎实的进路。从掌握器物,进而掌握道与理。这才是知行合一的西化与现代化,而不是书本里,脑袋瓜想象的井底全盘西化而已。所以,葡萄酒看起来鸡毛蒜皮小事,其实真不然,有关国家社会未来大矣!
最后,喝葡萄酒的人,往往是真正喝万桶酒,行万里路,比光读书的人,更好奇大千世界各地的人情地理风景气候。今天葡萄酒世界五大洲,处处都有种植葡萄与酿制葡萄酒,欧洲就不必再提,从南非到阿根廷,再到新西兰,再到澳大利亚,再北上,先到东南亚的泰国都有生产葡萄酒,虽然,现代日本酿制葡萄酒比中国早,技术又不错,可是中国已经急起直追了。
这些散布于全球的葡萄酒酿酒区,不但让葡萄酒酒迷神游向往,行有余力,便跃跃一试,亲身探访,踏青寻酒,实亦不在少数。以下这段话中的诗一字换成葡萄酒后,其他可以一字不改。《论语•阳货第十七》孔子曰:“小子何莫学夫诗,诗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,迩之事父,远之事君,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。”喝葡萄酒境界最低,也能多认识些洋文、葡萄种类与国内外一箩筐的地名!以上是题外话的认识品尝葡萄酒序言,完稿于醉醒之间,晨昏之际。
好,闲话休提,回归正传。下回,我将讨论如何认识葡萄酒酒瓶的标志与餐厅里的葡萄酒酒谱;这是认识品尝葡萄酒的第一大难关。周末到了,“能饮一杯无”?
2020-11-2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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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11-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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